爷爷|这个疾病让我失去了爷爷，两次
口述档案
采访时间：2020 年 12 月
采访地点：陕西省西安市某居民楼，筱筱家
姓名：筱筱
年龄：28 岁
陕西省某大学电气工程及自动化专业本科毕业，于电气制造行业当工程师 。
2016 年，筱筱的爷爷（编者注，应为外公，但沿用受访者惯用称呼）被确诊阿尔茨海默症 。
此后四年，她目睹着这个病症如何铲平老人身上的痕迹、活力以及与亲人的联结 。直到去年 6 月，爷爷在养老院去世 。
对话是在筱筱家老房子里展开的 。
筱筱一岁时，父母离异，妈妈带着她，祖孙三代人在这里居住了二十多年 。居所位于西安一家国有企业的居民楼，建于上个世纪 70 年代末，楼道里熏得黑黄的砖、裸露横斜的线路都写尽了岁月 。
爷爷居住的小屋里，至今还留存着他的遗藏 。像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具一般，筱筱钻到床底下拉出纸箱一一摊开给我看 。上个世纪剪报上的趣味知识，写在香烟纸壳上的笔记，用工整行楷记录下的小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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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 3 月，筱筱爷爷在壶口瀑布
「结果肯定是『糟糕』的，但我们可以将『变糟糕』的速度减慢」，医生说 。
回到家我一度信心满满，来，我们锻炼大脑，我们练习表达，我们控制病情 。
我买了好几本小学生心算题册，爷爷每一天做一张，我下班回来改 。开始有对有错，坚持了半个月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他说，我不会了 。我后来给他讲了好几天，还是不明白 。
四本练习册，一本写了十几张，三本完全空白，后来落了很厚的灰，好像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
现在想想，我太急了，我其实不应该跟他说，你不应该错，你不应该一步步倒退 。我应该接受，「他做不到」就是事实，我应该告诉他，你别紧张，没事，没关系，你不要怕 。但你知道，病人家属很难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些，都是不断磨练总结的 。
爷爷那时候心里有多苦，他从来没说 。我有印象的是，他躲在房间里，大口大口抽烟，我推开门，烟雾缭绕 。
他喊「我要回家」
确诊之后不到一年，爷爷已经看不了书，在他的视野里，那些文字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
刚开始还能看电视剧，他看的最后一部剧是《青岛往事》，讲三兄弟的故事 。他很爱看，反复看 。直到看到第三第四遍，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连电视都看不了了 。
爷爷就是山东青岛人 。他的爸爸，我祖爷那时候是个小资本家，有过两任妻子 。跟第一个妻子生了四个孩子，又跟第二个妻子，也就是我祖奶生了四个，爷爷在后面排行老二 。
我爷爷跟前面排行的二姐关系最好 。可能因为两个人都是老二，在家不上不下，不如老大受重视，也不如老小受宝贝 。
【爷爷|这个疾病让我失去了爷爷，两次】他小时候，鸡蛋和桃酥都是很金贵的 。他爸弄来一个桃酥，上面磕个生蛋，哗哗一浇，满满的蛋花 。老大老小能尝一口 。我爷爷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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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爷爷年轻时的照片
到后来，他一直爱吃桃酥泡牛奶 。他爱一切的甜食 。即使我买了特别好的蛋糕，还不如 5 块一斤的鸡蛋糕让他吃得香甜 。
爷爷还喜欢养花，也会讲小时候家里养的花 。我家夏天的时候，茉莉让整个屋子飘着香 。但他说，你知道吗，咱家茉莉还是开得一般，你祖爷爷养茉莉养得好 。
上个世纪 50 年代，他 18 岁，只有高中文凭 。二姐嫁到了北京，说那边有工作机会，让他去 。
那是在电力系统的工作 。他住集体宿舍，想家人 。但二姐有自己的家和孩子，也不能照顾他很多 。来回花费也很高，也回不去 。他这么讲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大学军训，想家想得不得了，埋在被子里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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