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史话·第二辑(705)多情两面派——士匄

事情的发展果然就如士燮所预料的一般,在他死后晋国内部发生了一系列的变乱,先是栾氏和中行氏借助国君之力,将实力雄厚的三郤集团连根拔起,随后栾书和中行偃也被厉公的党羽私自拘捕。厉公担心打击面太大会引起反弹,因此将两人释放,然而已成惊弓之鸟的栾书、中行偃担心厉公再次对自己不利,先发制人囚禁并杀害了厉公,并最终将晋厉公秘密杀死。
在杀害厉公之前,栾书想拉拢其他卿族一起分担弑君的罪名,就召请士燮的儿子范宣子士匄,以及韩氏宗主韩厥,两人坚辞不予配合,栾书这才指使程滑弑君。然而栾书的心思并没有由此断绝,在弑君事件发生后,还是委派了出自范氏的士鲂和智氏的荀罃前往成周迎接晋悼公回国。
这个士鲂是士燮的同母弟,士匄的亲叔叔,因被封在彘地另立门户,因此又被称作彘季、彘恭子。士鲂作为范氏宗亲,能够同意栾书的要求,在很大程度上恐怕是与栾书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就给新回国的晋悼公造成一种印象:范氏实际上是支持栾氏的。这在某种意义上就形成了一种隐性的政治同盟,让新君即便想有所动作,也法不责众,投鼠忌器。
在晋悼公回国的元年(573BC),士鲂被任命为新军将,在栾书去职后又升迁为下军佐,八卿之中排名第六。以家中幼子的身份进入内阁,算是实现了人生的一次飞跃。
但士鲂的才能并不突出,其所承担的大多是一些琐碎的外交工作,比如悼公元年,晋国围宋彭城,派士鲂到鲁国乞师;悼公六年,戎人为乱,周灵王派王叔陈生去向晋国控告,晋人以王叔倾向戎人为由将其抓捕,士鲂到京师汇报;悼公十三年,士鲂又到鲁国进行聘问。
其参与的军事活动很少:悼公十年诸侯伐郑,士鲂协同栾黡攻打郑国的北门;十一年,诸侯修筑虎牢,及附近的梧、制两座小城,派士鲂、魏绛率军戍守。唯一一次以士鲂为主将的战争发生在悼公十二年(562BC),当时秦国派出庶长鲍、庶长武偷袭,庶长鲍先进入,士鲂看到秦军人少不加防备,任由秦军大摇大摆地进入晋地。但几天之后庶长武也带兵从辅氏渡河,与庶长鲍一起夹击晋军,在栎地打败了士鲂的军队。正是因为士鲂的这次战败,才引发了后来联军伐秦无功而返的迁延之役,并由此衍生出了一系列的动荡,可以说士鲂也算是无意间引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蝴蝶效应。
士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业绩,恐怕也只有悼公四年的一件小事了。当时晋国正在鸡泽举行会盟,悼公的弟弟扬干在曲梁扰乱军纪,身为三军司马的魏绛斩杀扬干的驾车人。悼公盛怒之下欲杀魏绛,在羊舌赤、士鲂、张老的一致劝阻下,魏绛才得以保全。后来魏绛劝悼公和戎、采取战时经济政策,终于让悼公成就了辉煌的霸业,也算是功劳一件吧。
士鲂于悼公十四年(560BC)去世,由于荀罃也在当年故去,二人缺乏有力的继承人,晋悼公顺势裁汰了新军,仍旧恢复三军六卿的编制。士鲂的后人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六卿,由其所立的小宗彘氏在未来的生存中也只能依附于强大的范氏,并随同范氏的兴衰而存亡。
再说范氏正宗的范宣子士匄,这个士匄在年轻的时候很是莽撞,让士燮很不放心。鄢陵之战中,有这么一个段落,说晋楚两军在鄢陵对峙,六月三十日的早晨,楚军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大军直逼晋军营垒,使得晋军没有腾挪的空间来从容布阵。三军将士都很是忧虑,聚集在中军帐中议事,士匄快步冲入大帐,轻妙淡写地说道:“填井平灶,就在军营中摆开阵势,放宽行列的间距。晋楚两国都是受上天庇佑的,我就不信上天就偏偏只偏袒楚国!”
士匄的计谋虽然在战术上没什么错,而且晋军的确也采取的是这个方略,但是他的态度太过无礼,而对于士燮所忧虑的事情似乎完全不能感同身受,让士燮觉得自己死后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他,实在不像话,就拿起戈来追他,同时还说道:“家国存亡,都是天意,你一个小孩子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士匄当时并不理解父亲的想法,但当父亲死后,国内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特别是叔父士鲂与栾书私相授受之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悼公初年,士匄虽然也位列八卿行列,但因为有韩厥、荀瑩等人的光环,且由于士鲂与栾书的私相授受,让他很是被动,因此一直也延续了祖、父两代的低调作风。
悼公元年,鲁成公在第一时间就到晋国朝见新君,他刚回国,士匄就受国军之托到鲁国拜谢朝见,其言行举止很是合乎礼仪。《左传》下的评语是,君子说,晋国的举动合乎礼仪。
悼公四年,晋国在鸡泽举行盟会,派士匄到齐国进行通报。当时齐国对晋国三心二意,并不想理会晋国的邀约,因此士匄的措辞就很讲究了,他说:“寡君使匄,以岁之不易,不虞之不戒,寡君愿与一二兄弟相见,以谋不协,请君临之,使匄乞盟。”
晋国会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拉拢吴国加入夏盟,其针对的目标还是楚国,但士匄却说:“寡君愿与一二兄弟相见,以谋不协”。这就让齐国很难拒绝了,而如果齐国不参与盟会,就是“不协”,就会遭致讨伐,齐国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楚国由于子辛的暴虐,导致陈国叛楚服晋。悼公六年,子辛被杀,子囊担任令尹。士匄因此评论说:“楚国人既然杀掉了子辛,必然也会讨伐三心二意的陈国。陈国迫近楚国,百姓时刻担心楚国的进攻,终究还是会依附楚国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保护陈国的负担太重,放弃陈国,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悼公九年,士匄到鲁国回聘,并延请鲁国出兵伐郑。鲁襄公设享礼宴请,在宴会上,士匄和鲁国大夫季孙宿互相赋诗对答,士匄依靠着扎实的诗书礼仪的根基,不仅出色地完成了使命,更让季孙宿很是折服,对其赞叹不已。
悼公十二年,晋国降服郑国,诸侯在亳地举行会盟。此次晋国在有意吸取教训,以诚心对待郑国,郑国也诚心顺服晋国。主持这次会盟的正是士匄,士匄这次的表现又恢复到他原先的得体,至少在盟书上,参盟各国都处于一个平等互利的地位上,并无霸主的骄横和傲慢。
悼公十四年,荀瑩和士鲂先后去世,晋国在绵上举行大蒐礼。按照顺位晋升的原则,本来该士匄担任执政的。但这次士匄却出其不意地谦让给了中行偃,说伯游(中行偃)比我年长,这中军将应该由他来做,之前我所以担任中军佐,是因为我跟荀罃比较熟而已,并不是因为我多有才干。
当年吴国趁楚共王去世的机会,突袭楚国,结果大败而回。吴国很不服气,就想让晋国帮忙出口气。晋国虽然于次年召集诸侯举行会盟,但士匄以吴国趁楚国有丧出兵是违背礼制的行为,严词拒绝了吴国的非礼要求。
但是作为范氏的第三代掌门,士匄对于范氏家族创业艰辛的经历并无太多的体会,当政治局势出现松动的时候,不免就会产生一种骄狂的情绪。特别是在悼公八年开始担任中军佐之后,那种原本谨慎的作风开始消退,渐渐变得浮躁起来。
悼公十一年,在完成了与吴国的会盟之后,荀偃和士匄提议攻下偪阳封给宋国的向戌。起初荀瑩以偪阳城小而固,不同意他们的请求,但在二人的一再坚持之下,只好答应。可事情的进展却并不顺利,联军围攻偪阳月余未能攻克,反而是士匄和荀偃先丧了气。荀瑩为此大为恼火,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这才让他们重新振作,并经过七天的艰苦战役,攻下了偪阳。
战后因为向戌的推辞,晋国把偪阳赠与宋国,宋平公在楚丘款待悼公,并以《桑林》之舞来为晋国君臣助兴。《桑林》是天子专属的娱乐节目,晋悼公作为诸侯,用天子乐舞属于僭越。荀瑩认为这种做法极为不妥,想要托词,可士匄和中行偃却坚持要用,荀瑩仍旧争执不过,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做出违反礼制的行为。
【晋国史话·第二辑(705)多情两面派——士匄】离开宋国之后,晋悼公病重,据说占卜的结果是桑林之神降罪给晋国。两个人这个时候才慌了神,准备回宋国去为国君祈祷,又是荀瑩制止了他们的鲁莽做法。
悼公十五年的向之盟,主持盟会的士匄以暗中与楚国通使为由,拘捕了莒国公子务娄。随后又蛮不讲理地以泄露机密为由,拒绝居住在陆浑地区的姜戎氏首领驹支参加会盟,甚至威胁说,如果不听警告执意参加,就当场将其拘捕。
驹支当场反驳,他诉说了从惠公时期迁到陆浑后,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姜戎氏披荆斩棘,驱除野兽,终于才在陆浑站稳脚跟。正是因为有晋国的恩情,姜戎氏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晋国的一边,为晋国一起围堵秦国。而且几十年来,但凡有晋国主持的行动,姜戎氏从未缺席。如此兢兢业业地为晋国服务,到今日竟然招致你的如此怀疑?看你如此行事,我还不想参加了呢!末了,驹支还赋诗一首,拂袖而去,倒是把士匄惊的目瞪口呆。
驹支所赋的诗叫做《青蝇》,光看这名字就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的寓意。这首诗正是以青蝇比喻进谗言的人,并进一步指出谗言所具有的危害,着实把士匄恶心了一把。众目睽睽之下,士匄也觉得理屈词穷,只好向驹支表示歉意,并盛情邀请他参加这次的会盟。
也就是在这年,卫国发生了政变,权臣孙林父将卫献公赶出了国门。作为霸主的晋国,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而士匄就是晋国负责处理卫国问题的全权代表。而就在士匄处理卫国问题的同时,又因为借了齐国装饰依仗的羽毛不肯归还,引发了齐国的不满。而齐国正是以此为借口,公开向晋国叫板,进而引发了联军伐齐的平阴之战。
平公四年,晋国从平阴战场班师。在回国的途中,中行偃病危,在临终前士匄和栾盈前往探望。中行偃仍有一事放心不下,但苦于无法言语,只能任由旁人猜测。士匄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儿子荀吴放心不下,就好生安抚说,你死后,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荀吴!对此中行偃未予认可。倒是栾盈看出了端倪,是不是因为齐国的事情没有彻底完成呢?于是就安抚说:“主死后,我们当继续齐国的事业,有河神为证!”听完此言,中行偃这才安心地离去了。
栾盈是士匄的外孙,小小的栾盈都知道中行偃的心愿,而士匄却以为是他放不下家中的事,不由苦笑说:“我竟然如此浅薄,真实枉为大丈夫啊!”从这些表现来看,士匄与他前任的韩厥、荀罃和中行偃比起来,要多了一份私心,少了一份公义,与他的祖、父相比更是缺乏礼仪修养。而在荀偃死后,中军将的位置终于落到了士匄的手中,没有了强力约束的士匄,逐渐将自己内心的魔鬼释放了出来,从此更加骄横不可一世,一场牵连甚广的危机就在他执政期间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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