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球游戏

图片发自App 在读了黑塞早期的作品如《荒原狼》、《乡愁》等,再来读这本耗费了黑塞长达12年之久的压卷之作《玻璃珠游戏》,即使作为文学评论的非专业人士,我也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塞本人,从躯壳到灵魂,从直接的感官到心灵的感悟,由外而内,必然也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打磨与究深的探索,终至沉淀,趋于成熟圆满。他早期作品所表达的人类心灵的苦闷抑郁与精神世界的虚无渐渐找到了一道出口,而这本巨作无疑就拔向了一个哲学的高度,关注宇宙自然与人类生命的内在联系,关注事物的对立统一关系,关注人自我的觉醒与意义。

《玻璃珠游戏》分为上下两册,由《玻璃珠游戏·向圈外人士简介它的历史发展》、《珠戏导师约瑟·克尼克传》、《约翰·克尼克遗作》三部分构成。小说的结构很明晰,而以玻璃珠戏为点而钩织出来的纷繁复杂的线与面的整个小说的内容却让我禁不住要慨叹作者思维和想象的乐趣、丰富、缜密、以及深邃。由于小说的主体和主题都是集中在《珠戏导师约瑟·克尼克传》这一部分,我对于此本书的理解与感悟也从这里开始。

玻璃珠戏的涵义
读《玻璃珠游戏》伊始,我就疑问道“玻璃珠游戏到底是什么呢?”读至中途,对其的实质渐渐有了眉目,随着阅读的深入,才恍然大悟原来玻璃珠戏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一门高度抽象的纯粹精神式的艺术,“玻璃珠戏的性质是,先视矛盾为矛盾,而后视其为对立的统一”,它借由数学的形式、音乐的实质、辅之以静坐冥想为方法,试图包罗万象,“以一个中心观念为主,以匀称和对观的方法,将那个时代所有的一切知识做一番整理和总结”,从而使得人们获得精神上的充实,通向真理的探寻之路。读者们评论说黑塞是人类心灵的伟大探索者,这一点没错,然而黑塞如此趋向于人们精神世界的追寻,其实也源于黑塞当时所处的德国正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以及纳粹分子的残暴狂妄中,现实生活的残破增加了他的不安与焦虑,同时也使得他转而向内进行思考与追问,他因为主张和平而被迫远离故土,这本小说完成于1943年,出版地不是德国而在瑞士,也实为不易,“人都喜欢活在中心,不喜欢呆在边缘,流浪他乡,更是不用说了”。

约瑟·克尼克的人生历程—
三次卡斯达里式的感召 影响他的两个重要人物 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醒
首先来讲克尼克的三次感召,感召即感受召唤,体会心灵世界的声音与指引。之于克尼克颇有点命中注定的意味,克尼克首先经由音乐导师的引导,在沉浸于由音调的转变、音符的跳跃而生动起来的那个充满了魅力与魔力的音乐世界中开始趋向于自我精神世界的奥秘与神圣,逐渐消除内心的迷惘,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促使他离开此处现象世界而前往英才学校那个新的世界,此为第一步。而后经历了在华尔兹尔的潜心钻研与在自由岁月里的对玻璃珠戏意义的探寻研究,从而受到第二次感召—服从于教会组织,印证他的名字克尼克隐藏的含义—奴仆。克尼克受到最后也是最高的一次感召,是被任命为珠戏导师。可以说他一步一步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他都在听从内心的召唤,以至于看起来是那样的顺其自然而又理所当然,由学生到导师,由稚气到成熟,由迷惘到了悟透彻,由渺小个体到宇宙自然,他从险象丛生的万象世界走上了一条清静境地的道路。不过在这一漫长的旅途中,他也承受了多次的内心挣扎与思想折磨,最具危险性的就是他本人对卡斯达里的组织和运行以及玻璃珠戏的价值产生怀疑,这种怀疑来源于和俗世的朋友普林涅奥的几次交锋以及他本人在费尔丽斯度过的一段日子的所见所闻所感,他对于玻璃珠戏“好恶相克”的矛盾心情一直都在他的心里隐隐作祟,困扰着他,这也是他为何最终要离开卡斯达里前往俗世体验真实生活的原因之一。
其次来谈克尼克一生中两个重要的人,其实应该将音乐导师也放在其中,但音乐导师产生影响的性质层面不同于普林涅奥和约可伯斯神父,前者是使克尼克趋于内醒,而后者则引导克尼克趋于外放。一、普林涅奥也在英才学校学习过,但只是暂时性的,他最终是要回到俗世。他和克尼克的友谊因为思想的差异也经历了冲突—和解—裂缝—再和解的曲折过程,相对于克尼克是性灵心智的代表,他的立场却是站在自然生活的一面,两人似乎是矛盾的对立面,体现着“伦理与美学之间的古老矛盾”,世俗与教会的互相轻视,物质与精神的分离,自然与性灵的裂缝,但矛盾并非是绝对的对立而不可调和,经过双方的相互理解认可与共识—“努力将对立的两大原则综合为一,在这两者之间担任一个解人、一个通译、一个仲裁”,便可在对立中寻找统一,而普林涅奥和克尼克最终也握手言和达到了统一。此外普林涅奥也搭建起了克尼克到达俗世生活的桥梁,克尼克给予普林涅奥冷静、沉着、平和、和谐与秩序,普林涅奥带给他被欲望和渴求啃噬着的真实痛苦与折磨的实相,两人互相求取各自所需,乃为阴与阳的中和互补。二、如果说普林涅奥带给他的是直接可感的俗世的纷繁现象,那么约克伯斯神父则教会了他解释现象、找寻规律、推测未来可能性的方法,即通过研究历史。他对于历史的重视尤其在离职前的那封恳切的陈情信中窥见,他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卡斯达里得以建立的缘由—战争的破坏与毁灭使得整个社会处于无道德无秩序的混乱与野蛮中,“那个时期的反知性而重兽性,到处都有战线形式,到处都是壁垒分明,互不相容……到处都是战斗、杀戮、破坏,双方都说他们是替天行道,都说是为了上帝而打击魔鬼”,(也可瞥见作者对战争的态度),进而说明了卡斯达里在战后恢复秩序与渴求真理所付出的努力以及它在和平年代的的绚烂与辉煌,继而预测卡斯达里开始走下坡路,注定要从历史中消失的命运,“美,即使是超越一切的美,跟其他任何事物一样,一旦成了人间的历史现象,就会消灭……那是不可改变的法则”。他意识到“我们本身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是成长的一种产物。我们本身既然是历史,就得为世界历史和我们的处身其中分担责任”。可以说神父对他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使得他对于处于历史长河中的芸芸众生与自然万物,对于它们的永恒性与虚幻性,对于宇宙的真理和奥秘产生了新的领悟与解读,“通过内在的意识之流…,他悟透出有意义而又虚妄的师生轮转,青春与智慧的相互追逐,此种永无穷尽的交替游戏,正是卡斯达里的象征。实际上,它就是整个的人生游戏,而分为老与少,日与夜,阴与阳,如此等等”。
最后再来谈谈克尼克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觉醒,在他的一生中,他经历了多次意义或大或小的觉醒,我只择其一,即他从卡斯达里走向俗世生活的巨大跨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一辈子完全呼吸和吃喝抽象的概念而不做别的,抽象符号是很美的东西,但生而为人,也得呼吸空气,也得吃些东西才行”,从纯粹美学转向现实伦理,从精神转向物质,这种跨越对于他是必要的,“只有物质与心灵两者合成的整体生命才是一种动力现象”,显然卡斯达里式的生活就是残缺不全的。正如他的诗《阶段(超越)》所云“每一个开端里面皆含有一种魔术的力量,…心啊,就是这般:要不断告别,辞行。”他的生活就应该是“一种不息的超越、一种进步,经过一个又一个阶段,超越一个又一个境涯,永不疲倦,永不打盹,永远清醒,永远处于现在”。克尼克由自我个性的中心伸展到世界的中心,尊重了自我,回归了自然,得享自由,臻于圆满,最终在碧尔泮的湖泊里止住了奋力前进的脚步。

多次提及《易经》—阴阳平衡
在此书中,作者曾多次提及《易经》及其卜筮和庄子的哲学思想,提及“竹林精舍”里“道长”的田园诗般的隐士生活,也提及克尼克对于中国古代哲学著作和儒家精神的浓厚兴趣和细致研究。就克尼克把玩的玻璃珠戏而言,它的一个练习方法即为静坐冥想、闭门沉思,也是通过此种具有东方神秘色彩的“修行”途径,克尼克才一次又一次受到内心深处的感召、悟见、觉醒,才会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敬仰的从容、温和、沉静乃至超然物外的神态,“我们在灵光一闪的刹那之间领悟,就像以真正的三昧慧眼亲见的一样,都是直通宇宙奥秘的捷径,而真正的神性,就在呼吸、天地,以及阴阳交替的当中,得到永恒不断地造就”。
再特别明显的一处即在“两个极端”那一篇中,两个极端象征着人的性格同时包含着的两个相反的倾向,也即《易经》中的阴与阳,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两种倾向是处于一种失衡的状态,要么偏向于阴的一面,要么重于阳的一面,而克尼克的两个极端—“一方面是他对于忠于并毫无保留地奉事教会组织所显示的保守倾向,另一面则是他对“觉醒”和体会实相所显示的进步倾向”却被他平衡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处于均衡的中心之上。黑塞多次提及这门古老神秘而又博大精深的爱智之学,既源于他对东方智慧和思想的敬慕,也源于他本身对于自然与心灵所做的探索。

【玻璃珠球游戏】当我还没有从荒原狼的精神世界里走出来时,当我还没有让漂泊的灵魂回到人间时,我又领略了玻璃珠戏的奥秘幽深。黑塞真是人类心灵的伟大探寻者,对于艺术美学的见解,对于“纯由形式与公式,纯由抽象概念和细微差别”所构成的精神世界的洞察,已至一个境界。写到这,不禁想起新京报所做的一个专题读书会“全世界的年轻人都爱黑塞”,我不知何时重读黑塞不会再有这么强烈的感同身受,但不得不承认我也爱黑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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