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江湖美如画

【她说江湖美如画】艳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
他在一间黑屋子里生活了七年,终于在这天的正午,借着杂役送吃食之际,逃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闯过了九重门,手中长剑不停挥舞,便如这七年中的每一天。终于有光了,他却还是看不见。
但他很高兴,眼前至少不是一片黑暗,亮,眼睛很疼,他还是努力睁大双眼,任凭两行血泪曲折流过双颊。他舔了舔,很熟悉呢,这七年里,哪天不是闻着血腥气过来的?
九重门内一时剑气纵横,镇守九重门的江湖高手有些错愕,怎么会有人从黄泉出来?
他是第一个从黄泉出来的人,只因他是近百年唯一一个在黄泉活过七天的人,他活了七年。
黄泉里,每天剑气都不休,黑屋子里也无甚杂物,除了每天定时的吃食,便只有一把剑。若不能挡下剑气,便去死吧。
他噙着嘴角,门外的数百江湖高手给他的压力,还不如黄泉里的一天。
他默默数着,似乎已经穿出了九重门,耳边杀伐之声渐渐隐去,他缓缓松了口气。
用手轻轻摸着背上两处刀伤,他得意地笑了。
他十岁进那个地方,七年之后,他甚至不愿意回头,即便回头又能如何?
他看不见。
芳草萋萋,柳条飘舞,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水汽,还散发着青草的气息。
他听到远处燕子在飞翔,时不时扑腾下翅膀,便有春风载着它飞,很暖、很清。
他睡在河堤上,剑在他怀中,他的双腿都伸在河水里,如七年前的那个孩子。
突然一股剧痛从他的骨头里传来,他蓦然惊醒。冷汗肆虐,浑身颤抖。
他知道这是什么毒,也知道每天都有解毒丹混在吃食中送来,但他还是选择逃了出来,因为他知道他总会死的,却不想死在那件黑屋子里。
可惜他现在看不见了。
听见了扑通一声,有物落水。
她腿有些跛,手上功夫却是极好,她不拿剑,不练拳,一双素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弹琴产生的茧子。
她不卖唱,只杀人。
黑道第一杀手。
只杀自己想杀的人,就连黑道之首的九重门也命令不了她。
江湖法则,除了极个别的情况,武功高,便是自由。
他最终还是醒来了,只听见一个柔和的女声。
你浑身伤口都像武功高强之人所留,然而你偏偏筋脉扭曲,不得习武,你是怎样活下来的?
他苦笑,原来是牺牲了一身筋脉,将毒逼了出去。
他虽然看不见,却还是能感觉到女子揶揄的笑意。似乎自己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笑话。
她大大咧咧,毫不顾忌:你是怎么把筋脉扭曲成这样的?
听着浅浅笑声,他挣扎着坐起来,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便想要离去。
这么多年,似乎从没跟人说过话吧?
琴师果断按住他,你声音怎么这般难听?你告诉我你筋脉的事,放心,姐姐功夫高,说不定帮你报仇啊!
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她。
她便一直不让他走。
随她上漠北,下江南。他总能第一时间指出敌人的要害,有他在一侧,便再没有人能偷袭到她。
反正他哪儿也去不了,有吃有住,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也可以随她去许多地方,他很满意。
他说,你弹琴很好听,只是杀伐之气太重。
她撇过头,笑道,你懂什么?
但她知道他是懂的,但她还是留他在身边,不再去问他从何而来,因为她已不必知道。
有一天他突然问道:你能帮我削把木剑吗?
她愕然,木剑?
他有些腼腆,细声说道:从小便想做一个大侠,只是现在不可能了,重一点的铁器自己都拿不了。
她愕然,一起沉默半晌,她突然说道:你等着。
江南十里庄那把薄如蝉翼的短剑今夜被盗。
他要做大侠,她便给他了一身大侠的行头,一身永远不会脏的白衣,一把永远不会有字的白扇,腰间是那柄短剑。
总之琴师给了他心目中大侠该有的一切,他没有异议,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传言黑道第一杀手退隐江湖了,琴师听到这个传言,很高兴。
江湖上每天都有江洋大盗命丧黄泉,目击者回报,那是一个一身白配短剑的少侠所为。
每次他抖着扇子缓缓走出去,她都会躲在一旁偷笑,很有趣。
传言白衣少侠武功深不可测,往往手中白扇向对手一指,便能听见天籁般的声音同时发出,坏人应声倒下。
传言江湖已经没人有资格让他拔出腰上短剑。
两人时不时会笑谈下这些日子发生的趣事。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那该多好,他想,她想。
这一年九重门正式起兵征讨江湖,她以退隐为名,不愿参战,遭到九重门追杀。
顺者昌,逆者亡。
她本不必受伤,却奈何有个拖油瓶,他时常把指甲扣进肉里。
让我走吧
你敢?她秀眉紧促,死瞪着他。
他们南下,所到之处皆生灵涂炭,如灾星降世。
路过一片竹林,琴师突然说,好累,我不想继续逃了,他说,好。
九重门的武林高手把整片紫竹林围了起来,九重门门主亲自进了竹林。
琴师的芊芊素手微微颤抖,她抱紧了琴。
他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突然道,你就算全盛时也打不过他,对吗?
嗯,她浅浅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琴师早便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九重门里黄泉逃出了个重犯,没人知道是谁,只是琴师知道是他。
琴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却明了了,你逃吧,他是冲我来的,你一个人能脱身。
她凄然一笑,如残阳血花,可惜他看不到。
琴师说:一起死吧。
然后他便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琴声,他向后倒去,闻到了阔别已久的自己的血的气味。
琴师出手极有分寸。
琴师冷冷望着九重门的门主,手轻轻放在了琴上。
门主不屑看着她,嘴角蠕动,冷道:不要想着骗我,他还未死。
回答他的是竹叶萧瑟。
琴声迷离,还是这般好听,他朦朦胧胧中听见了琴声,觉得这辈子挺值的。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悠扬的琴声一直飘荡在梦里,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他说:我要娶你。
可惜她已经听不见。
九重门征战失利,那门主死于第二年的秋天。可是谁在乎?
竹林一战,门主险胜,听力却也失了大半,终未能杀了琴师,他耳膜在战前便已震伤,后来听力反而渐渐恢复,只是琴师,再也听不见声音。
琴声自山谷而起,顺流水而去。
曲毕,她问道:“你说什么?”。她盯着他的嘴唇。
他说:“弹的好。”
“不是这句。”
“那是哪句?”
“竹林大战时候你好像说了什么?”
“弹的好”
“只是这样?”
“我听一辈子,直到残生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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