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头七，给她的告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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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她离开的第七天。
在她的葬礼宴席上，婶婶曾说过，头七当天，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亡灵会迷迷糊糊回家，等她洗手时看见自己乌黑的指甲，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头七的凌晨，我在门口的水缸旁等她，笼罩在夜幕里黑漆漆的群山，山里吵闹不休的蝉鸣，温柔的夜风和薄纱似的云朵，朗润的月光如水倾倒在故乡。
门口的小径在拐角处有一路灯，黯淡得如同萤火之光，我总觉得她会从那更远处的黑暗穿透白光，顺着她走了千百遍的石子小径来到娟娟流淌的水缸边，抄起水瓢打水洗去远行时沾染的尘埃，然后回家，回到我们身边。
但是我想想，她早就不良于行，米水难进，连坐起来都感觉疲惫不堪，两个月前她还能在我的搀扶下走动，最后的日子里便是整日昏睡。
她的灵魂应该回归她最想要回到的时候的样子，她最希望不依附任何人生活，即便身体虚弱也硬要拉着床头自己爬起来，最讨厌人搀扶，即便小便失禁也不喜欢打尿包，她倔强得像石头，可爱得像个孩子。
叔叔请来的道士说头七这天晚上要特别注意，是否听见敲门的声音，橱柜是否莫名其妙被打开。我想奶奶是不会这样让我们惊慌失措，她知道我胆子小。
之前奶奶还能勉强行走时，晚上我想上厕所，我特地叮嘱奶奶不用陪我去外面的茅厕，她不听我劝，自己拉着床头慢慢坐起来，她觉得我会害怕，就站在茅厕边上拿着手电筒等我。仅仅只是站在那陪我，我都觉得自己呆在她的保护圈里那样安心温暖，我不用强装自己是个大人。
她那个时候已经瘦到70斤左右，皮包骨的手臂扁长到可以摸出骨头的形状，腿脚浮肿得发亮，每天靠在客厅的躺椅上看外头一成不变的山色，傍晚握着我的手走到门口远眺一会。
我离开门口前转头的瞬间，仿佛看见奶奶沿着那条小径慢慢前行，穿过白光融入黑暗，她终究是离开了我，但我又觉得她好像从未离开过。
终于，以后我可以永远做个大人，不会有人戳破我的坚强，不用再让人陪着上厕所，失去倾泄处的委屈和伤痛会在心里慢慢囤积固化，学会承担自己的人生，不再任性和肆意袒露柔软，因为我开始选择成长。
21岁，大学即将毕业的这年，命运将她带走，我迎来自己真正的成人式。
??
我曾经无数次预设过永别，每一次我都觉得痛彻心扉且难以跨越那沉重的悲伤，我无法想象失去她的自己得多坚强才能不至于觉得孤苦无依。
当我得知她得了恶性胃癌的时候，她已经陷在祖宅门口的长椅上瘦得皮包骨，喝了几个月中药并且还不知自己大限已至，她吃半个菜包，喝几口米汤，就已经饱腹得难以入睡，夜半长长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就这样等待天明。
我不用学会怎么接受现实，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你必须拥抱真相。然后就是白天失忆，笑着珍惜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黑夜清醒，闭着眼睛躲在她脚边偷偷啜泣。
好多次我压抑的啜泣声吵醒她，她拍拍睡在她脚边的我，问我:“妞，你怎么了？妞，你睡了吗？”我没敢回答她，只是拼命调整呼吸，我宁愿她当我睡着了，也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在哭，我怕我一回答她，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难过的时候，哭是没有用的。我在她面前哭过两次，都是夜深人静徒留我祖孙的时候。她总是在说她没事，不要担心她，她越说我越难过，我越难过，她越感觉无奈和疲惫。
在死亡面前，任何安慰都是空口白话，任何未来期许都无法跨越生死相隔的巨大鸿沟，而这个时候除了哭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我愿意做一切让她能够舒心的事情。分别在即，我想笑着和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她死亡的那天对我来说和之前的任何时候都一样，她一直在接近人生的尾声，我一直快速习惯她不停出现的各种状况。她已经昏睡两天，水米不进三天，时不时翻身侧卧，嘴里有服用止疼药后甜腻的气味，手脚冰冷且酸软无力。我以为她会这样一点一点耗尽自己的生命，只是没想到结尾依旧来得突然。
当天下午阴天转暴雨，狂风大作，她眼睛半睁失去意识，半张着嘴喘息困难，叔叔打电话召集所有家人，伯母给她换衣服，我在一旁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被子上的瞬间，我知道她真的要离开了。
当晚八点半，她停止了呼吸。我站在门口守候，她静止不动却又像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像下一刻马上又会醒来，她就这样睡着了，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安稳，我就这样等她醒过来。
她没醒，我再也没觉得她会醒，她去了月亮上面。
我发现，原来痛苦的时候我还是会吃饭喝水，还是能够生活，还是可以因为想笑而笑出来，因为忙碌而抱怨，我和之前的自我没什么不同，只是难过的时候不那么想哭。
我没自己预想的那么脆弱，我们都是从被迫到自然而然接受事实，我们把她的离开纳入日常，学会拥抱带走她的死亡，学会和失去她的痛苦共处。
??
我想要很多东西，未来会想要更多，只是我没想过曾经拥有，只有失去一样东西的同时才意识到我拥有过它。这样东西终于成为我追忆甚至希冀再次获得的存在，或者成为不断在繁杂世间寻求替代品的悲伤。现在的我失去了她的爱，过去的我拥有她满满当当的一切。我羡慕那个幸运却不自知的小孩。
我现在仿佛还能听见她死去那天下午雨打山林的水声，她粗重的喘息和冰凉的手指触碰我面颊的感觉，我手指从她发间穿过的触觉，她胸膛脖颈的温度，她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她的气味。
我珍藏这些私人记忆，我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她吃完了的止疼药的空盒子，她用过的水杯和发夹，她给我的手镯和梳子，她的头发和她床下的泥土，录下她的声音和拍照记录她的存在。我想我能一辈子记住她，一辈子靠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拼凑出一个她，就像她从未离开过那样。
我拼命和遗忘作对，长辈则拼命希望遗忘。他们封存她的骨灰于山林幽僻的坟墓里，将她的遗像藏在祖宅的阁楼里，请道士敲敲打打驱赶她的亡灵，葬礼上大摆筵席，烧毁她的所有遗物，每个人都忙碌得没有时间悲伤，都在成全她离开我们的生活。
我不懂那些乡村风俗，我只知道我要记住，活着的人就是为了记住，她的存在不是任何需要避讳的事情，也永远不是悲伤，是心之所依，是故乡。我爱她，我想她，她是我最重要的部分，失去她，遗忘她，我就愧为她的孩子。
死亡不能将我们分开。
我选择写作，这是我永远留住她的方式。??
我曾经无数次预设过永别，每一次我都觉得痛彻心扉且难以跨越那沉重的悲伤，我无法想象失去她的自己得多坚强才能不至于觉得孤苦无依。
当我得知她得了恶性胃癌的时候，她已经陷在祖宅门口的长椅上瘦得皮包骨，喝了几个月中药并且还不知自己大限已至，她吃半个菜包，喝几口米汤，就已经饱腹得难以入睡，夜半长长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就这样等待天明。
我不用学会怎么接受现实，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你必须拥抱真相。然后就是白天失忆，笑着珍惜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黑夜清醒，闭着眼睛躲在她脚边偷偷啜泣。
好多次我压抑的啜泣声吵醒她，她拍拍睡在她脚边的我，问我:“妞，你怎么了？妞，你睡了吗？”我没敢回答她，只是拼命调整呼吸，我宁愿她当我睡着了，也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在哭，我怕我一回答她，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难过的时候，哭是没有用的。我在她面前哭过两次，都是夜深人静徒留我祖孙的时候。她总是在说她没事，不要担心她，她越说我越难过，我越难过，她越感觉无奈和疲惫。
在死亡面前，任何安慰都是空口白话，任何未来期许都无法跨越生死相隔的巨大鸿沟，而这个时候除了哭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我愿意做一切让她能够舒心的事情。分别在即，我想笑着和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她死亡的那天对我来说和之前的任何时候都一样，她一直在接近人生的尾声，我一直快速习惯她不停出现的各种状况。她已经昏睡两天，水米不进三天，时不时翻身侧卧，嘴里有服用止疼药后甜腻的气味，手脚冰冷且酸软无力。我以为她会这样一点一点耗尽自己的生命，只是没想到结尾依旧来得突然。
当天下午阴天转暴雨，狂风大作，她眼睛半睁失去意识，半张着嘴喘息困难，叔叔打电话召集所有家人，伯母给她换衣服，我在一旁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被子上的瞬间，我知道她真的要离开了。
当晚八点半，她停止了呼吸。我站在门口守候，她静止不动却又像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像下一刻马上又会醒来，她就这样睡着了，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安稳，我就这样等她醒过来。
她没醒，我再也没觉得她会醒，她去了月亮上面。
我发现，原来痛苦的时候我还是会吃饭喝水，还是能够生活，还是可以因为想笑而笑出来，因为忙碌而抱怨，我和之前的自我没什么不同，只是难过的时候不那么想哭。
我没自己预想的那么脆弱，我们都是从被迫到自然而然接受事实，我们把她的离开纳入日常，学会拥抱带走她的死亡，学会和失去她的痛苦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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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很多东西，未来会想要更多，只是我没想过曾经拥有，只有失去一样东西的同时才意识到我拥有过它。这样东西终于成为我追忆甚至希冀再次获得的存在，或者成为不断在繁杂世间寻求替代品的悲伤。现在的我失去了她的爱，过去的我拥有她满满当当的一切。我羡慕那个幸运却不自知的小孩。
我现在仿佛还能听见她死去那天下午雨打山林的水声，她粗重的喘息和冰凉的手指触碰我面颊的感觉，我手指从她发间穿过的触觉，她胸膛脖颈的温度，她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她的气味。
我珍藏这些私人记忆，我收集一切可以收集的，她吃完了的止疼药的空盒子，她用过的水杯和发夹，她给我的手镯和梳子，她的头发和她床下的泥土，录下她的声音和拍照记录她的存在。我想我能一辈子记住她，一辈子靠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拼凑出一个她，就像她从未离开过那样。
我拼命和遗忘作对，长辈则拼命希望遗忘。他们封存她的骨灰于山林幽僻的坟墓里，将她的遗像藏在祖宅的阁楼里，请道士敲敲打打驱赶她的亡灵，葬礼上大摆筵席，烧毁她的所有遗物，每个人都忙碌得没有时间悲伤，都在成全她离开我们的生活。
我不懂那些乡村风俗，我只知道我要记住，活着的人就是为了记住，她的存在不是任何需要避讳的事情，也永远不是悲伤，是心之所依，是故乡。我爱她，我想她，她是我最重要的部分，失去她，遗忘她，我就愧为她的孩子。
死亡不能将我们分开。
【写在头七，给她的告别书】我选择写作，这是我永远留住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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