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人物在结构中的作用

《红楼小讲》中有好几讲,看起来是在说人物,其实是在谈结构。
周汝昌先生说,“曹雪芹独特的创造性贡献是什么?是全书的结构。”“不懂结构,就不能对作者的文心匠意有更好的理解。”
于是,在谈论甄英莲、秦可卿、刘姥姥时,周汝昌先生都没有急着用书中的文字去概括她们的性格,而是分析她们在全书结构中所起到的作用,并把她们的命运冲突放在全书结构之中去理解和印证。
先说甄英莲吧,她或许并不是我们在阅读《红楼梦》时最喜欢的一个,但一定是为之最寄予同情的一个。为什么我们对英莲,而不是对迎春或者其他落难丫鬟充满同情?因为纵使迎春如何不幸,她也依旧只是平面的贵族小姐;不管丫鬟过得如何不好,她们的德与行也只让人觉得她们的确命该如此。但英莲却不是,她是有命无运,生不逢辰。她本是一个小康人家的独生小姐——这样的并不大富大贵反倒最容易让读者感到亲近,最容易让读者在联想中放入自己情感的投射,然而这样一位娇生小姐,却被“祸起”弄丢,人贩拐卖,好不容易到了生命的转机,遇到了“逢冤”,却又被薛蟠霸陵,但这一切都还只是不幸的开始,真正的不幸如画中所绘,桂花之下,水涸泥干、莲枯藕败——更名为香菱的英莲,被薛大傻子娶的正妻悍妇夏金桂折磨致死,才是英莲最大的不幸与结局。
高颚没有为香菱安排这样的结局,要么是没有读懂曹雪芹的原意,要么是故意迎合观读者,特意设置了悲转喜。记得儿时读到夏金桂自取灭亡时,真是大呼痛快,可如今读到周老解读的结局时,内心里也并不认为高颚高明。再痛一点,再悲一点,这原本才是书中女子们真正的结局。
而这一切氛围的开启,都由英莲这一个人物领起,她是全书领头的第一名薄命之人,她也奠定了一种始终笼罩着全书的悲剧力量,正是“应怜”这个谐音寓意,领起人物故事,贯注精神命脉,成为笼罩全书的总纲领。
秦可卿是最容易被我们误读的一名悲剧人物。十二正钗之一。
曹雪芹把秦可卿放在书的最前部分,这正是巧妙结构的设置,她在出场不多的章节里,却扮演着全书中两个最重要主角(宝玉和王熙凤)的启蒙者的角色。
何以见得?当初“秦可卿一死,荣府中的云板传出了深夜丧音,首先惊醒了两个人,一个是凤姐,一个是宝玉”,这已是隐喻。
细细说来,首先,秦可卿的死,第一次让我们正面见识了王熙凤的做事才能(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这还算其次,最重要的是,出身“卑微”的秦可卿,能与凤姐相知,成为“脂粉堆里的英雄”,并在荣宁未败之先,预感巨变将临。她在去世前一晚托梦给凤姐带去一句嘱咐:“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并叮咛凤姐做好“树倒猢狲散”的防备,这算是给凤姐上了启蒙的第一课。
而对于宝玉,秦可卿则变身为太虚幻境中的警幻仙子,给宝玉上了人生重要的启蒙第一课。当日,贾母带着一行人去宁府中赏梅花,“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媳妇中最得意之人秦可卿并亲自安排,在可卿的卧室里,“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到了太虚幻境之中,警幻仙子第一次教给了他一些人生路途上的关键道理,“引导他领略了声色之乡、命运之府,在薄命司中给他展示了全部书中一切少女的不幸身世和悲剧归宿。从生理的成熟到心理的成长上,都给予了这个早慧早熟的男孩子以巨大的深远影响。”为什么说警幻仙子由秦可卿化身而来,在宝玉堕入情海,从太虚幻境中噩梦醒来,失声求救,叫出的“可卿救我”可以看出,可卿正是贾府中无人知晓的秦可卿的小名。
“闺中脂粉英才,一个个如残红落水,随流而逝,是一大象征,一大咏叹,一大抒写。”

【《红楼梦》中人物在结构中的作用】英莲和可卿,作为正副钗中分别首先出现的人物,及早向我们传递了榜上题名的诸钗,最终都将不得而终的悲剧命运。太虚幻境中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暗示也从此开始。所以,虽然不是主角登场,也值得细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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