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之时比开幕之初更为高尚

一直想做只猫,练习从高处落下,分辨善恶。——题记


今天晴。清晨儿子出门去机场飞回美国,黄昏我回到家里百无聊赖,内心空空落落,于是看了一个片子,叫《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这个片子与其说是纪录片,不如说是日式温情电影。因为我感觉,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后院就是全部宇宙。 毕竟,丰富的灵魂,“宅”也能“宅”出整个宇宙。因为,在这郁郁葱葱的庭院里,他会躺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来来往往的昆虫;花一个下午去观察蚂蚁搬家;观察池塘里的青鳉鱼;观察一草一木、螳螂爬虫;累了就躺在花园小路上休息。飞鸟、池鱼、花草、昆虫是他的一切,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和妻子度着平淡悠闲的晚年时光。钱钟书老先生曾说:“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我们的人生都在这围城之中,有的人能逃离,有的人却云淡风轻。1880年出生的他被称“艺术世界的隐士”,除了高寿外,还因他在人生最后的30年,几乎从未出过家门。他在方寸之间用孩童的视角单纯而怀着乐趣的细致观察,就这样看出了一大片属于他自己的广阔宇宙。人们得知熊谷这个老头竟然30年不出门活在自己世界的时候,都会发出“好怪异啊”的嘲笑。或许导演是想表达一些被我们遗忘的抛弃的东西,可以是人与人之间单纯质朴的关怀,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是对艺术世界和精神家园的敬畏。当然,这些已经消失或者正在消失,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里。

所以这部电影简直就是一部像田园诗一样的日本电影,讲述了画家夫妇在一所传统的日式宅院平静生活的故事。虽是聚焦这个著名画家,但影片并没有刻画他的盛年时期,也没有他作画时的情节。它将笔墨放在他晚年后的日常生活。年轻时他的画狂野而张扬,但后来多为自然风景和动物,有趣而温和。从60岁起,画家不出门,只每日和妻子吃饭、观鱼、逗猫、下棋。晚上才开始画画。在白天的大量时间,为了看清石头的纹路,他能盯着石头看一上午;为看清白云移动的方向,也能在院子里躺小半天。甚至,他还观察苍蝇——画家晚年写了一本随笔集,就叫《苍蝇》。他在《苍蝇》中写道:“我想要活下去,因为我并不豁达。所以无论活到多少岁,都会舍不得性命。要是不那么惜命就完美了,但是可惜,我就是舍不得。”观众或许会疑问:一个长久不出门的人,他每天是否在虚度时光、浪费生命?但这部电影告诉你,内心足够丰富的人,“宅”也能“宅”出整个宇宙。当然,熊谷76岁那年有过一次脑中风,无法外出写生,“宅”一部分也是出于身体的原因。电影里他有一次尝试走出庭院、去外面街道。出门还没几步,遇见一个小女孩,和她对视以后,吓得跑回家。熊谷守一晚期的作品很多是围绕这个庭院的万事万物,随手拈来又直指人心。他有幅画名叫《雨滴》,捕捉雨水掉落地上0.01秒的瞬间,水花绽开的样子。你会讶异肉眼何以捕捉到这么精细。影片中他说,蚂蚁爬行是先迈开左腿。摄影师、助理趴在地上观察许久,都没有看清。电影画面平静,叙述和缓。好几次你会觉得屏幕像是死机了,但其中只是导演给观众展示最直观的庭院寂静。刚开始,导演营造了一种很好玩的“距离感”。早上,熊谷守一和妻子、女管家一起吃早餐:炸鱼,自家坛子里的腌菜,配汤、米饭。热狗肠咬不动,需用小夹子夹烂。汤汁溅到妻子、女管家脸上。二人习以为常,继续吃饭。饭后,下围棋。又一次输给妻子后,他穿上自己的装备——木屐、外套、毡帽,拄着两根拐杖,和正在檐廊下晾衣服的妻子告别,离开宅子。一片叶子上的虫首先吸引了他,盯着那片叶子许久,他说:“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吗?”叶子轻微颤动,似在回应他的疑问。他继续往前,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给人一种跋山涉水的野外感。一只蝴蝶向他迎面飞来,他顿足,回头找寻,发现它是一只黑色的蝴蝶,浮在绿色的叶子上。熊谷调皮地想要摸它,蝴蝶展翅而飞。接下来,蝉,钻进树干的缝隙,后又弹到地上。镜头里突然出现老头子的脸,他趴在地上,想要抓刚刚掉下来的蝉。随后,地上一块小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说不清这块石头为什么吸引他,捡起来揣进随身携带的腰包。继续前行,地上一列蚂蚁又不知在忙碌什么,他天真的眼睛充满询问。看累了,他突然抬头,自言自语:“这是在哪里?”左顾右盼,发现身旁还是妻子在晾衣服。导演用微观的讲述方式,让这一段给人感觉画家仿佛跋涉了许久。但实际,上述旅程只发生在院子里短短几十米的路程。画家兜了一圈,又回到妻子晾衣服的原点。片中熊谷和家人一起吃团子,就一定要在檐廊下,配清茶,头顶悬风铃,再眺望院里一片碧绿透青的景色。导演善于从细节中观看生活,里面不仅蕴含着对日本文化、饮食习惯的思考,也阐释了他自己的世界观。同时也蕴含了日式传统文化中的生死观。影片后半段,看见小院旁盖起高大公寓、阳光被遮挡的命运无法避免,他决定将自己辛苦挖了10年的池塘填上,因为高楼建成后,池塘那块将是院里唯一能照到阳光的地方。妻子请填池塘的工人们吃饭,在酒宴的蒸腾中熊谷恍若看见院子里有光。他走到院子里,发现一个头上长触角的男子,光就是从他的触角发出。他们聊了一会儿。男子说:“要去池子那边看看吗?”熊谷守一看着他,很坚定地拒绝了。“如果我跟你去池子,孩子他妈会很伤心的。她这一辈子已经累了许久,我不想让她再受累了。”这时观众都猜到了发光男子代表的隐喻。这段其实蕴含一种日本传统文化中的生死观,类似谢芜村俳句:“蝴蝶落吊钟,安然入梦乡。”蝴蝶是弱小的生灵,她的寿命只有一个夏天,但她活得轻松愉快,竟在象征着永恒庄严的青铜钟上心满意足地睡去,此句表达了一种禅宗的生死观、无常观。生与死并不是两个相互矛盾的对立,而是从属于一个生命主体的两个不同部分。死亡并不可怕,但个体在面对死亡到来的时候,还是会矛盾挣扎。电影里,妻子说,这座院子,是熊谷守一的生命。影片发生的故事是熊谷94岁那年,池塘被填、阳光将被新建公寓遮挡。三年以后,画家就离世了。影片最后,有一个俯视的镜头,取自摄影师在新建公寓楼顶俯瞰熊谷守一的院子。只见那座传统、代表和式文化的小院,被周围一片现代的日本住宅包围。最后9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了对熊谷画家身份最直接的刻画,但很短。打开画室的门,镜头只一小瞥,众多画作堆叠,然后画家关门,一并浸没在那个只属于他和天地间的世界。生活继续,每日还会和默契的老伴下围棋,听着家人言语间的笑话,还有来访者不同的新鲜信息。不过,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依然是一种,无论窗外如何变幻,我固守一方净土的态势,继续着这样自我的生活,这不仅是身体,也是心灵的生活。当镜头慢慢对准这个宅院,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熊谷的所有丛林历程都只是在这个极小极有限的地方。而这个方寸之地,便是他无尽大的精神世界。就像池塘被掩埋的夜里,梦中的“萤火虫”问他,“这个池塘曾与宇宙相连,如今,你不想走出这狭小的院子,去往宽广的宇宙里吗?”“不用了,”熊谷守一说,“这个院子,对我来说足够宽广了。”

片中画家的妻子由树木希林倾情出演,演得很棒。当演艺圈的各路明星还在为怎么样能永葆青春而烦恼时,常年抗争癌症的树木希林给了我们更自信的回答:顺其自然,珍惜上天给我们的财富。这种淡然的风格再次出现在了这部纪录片中,无论是吃饭时打苍蝇的动作,还是遇到包工头来谈判时的“懦弱”,演的都惟妙惟肖,让我们坚信她就是熊谷守一的妻子。他并不在意每天的粗茶淡饭,因为有妻子的守护,这种陪伴对于他的创作至关重要。她演熊谷守一的妻子,那个陪他在庭院里守了一生,帮他打理他的”宇宙“,操持他的生活,陪他一起坐在洞里思考人生的老太太。结尾她说,她不想再重过一遍人生了,但在这一生里,她一直用那份可爱善良守护天真。戏里多亏了有她,让丈夫倔强任性地活了一辈子。人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又该怎样度过这些所谓的“虚度时光”呢,树木希林更了我们最好的诠释。在纪录片中,熊谷守一同样秉持着这种生活态度,居住的花园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从最早的野兽派画家,转变成后来简洁的画风,我认为是他内心淡泊的表象,也一定是领悟到了自然的超凡力量。

【谢幕之时比开幕之初更为高尚】今天的微信日历上说:“一直想做只猫,练习从高处落下,分辨善恶。”今天这个片子里也有猫,那时画家的水缸里养了几条金鱼,他走过去坐下,拨开水草看。白猫叫了一声,他回首凝视,上前与之对话。猫转身跑开,他与树上螳螂对视良久。当然,片中画家的妻子也让人无比敬重。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说:“其实我们距离死亡并不遥远,也无需着急。放开一个一个的欲望,打开身体。如果人死后会成为宇宙的尘埃,至少要变成一颗美丽且发亮着飞舞的尘埃。”这让我想起稻盛和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论你多么富有,多么有权势,当生命结束之时,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业力和灵魂跟着你走下一段旅程。怎样把灵魂变得纯洁,这才是人生的目的。人生不是一场物质的盛宴,而是一次灵魂的修炼,使它在谢幕之时比开幕之初更为高尚"。
谢幕之时比开幕之初更为高尚
文章图片
图片发自App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