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爹妈给你听

记不清是几岁,大概从懵懂记事起我知道我有亲生父母,因为我从来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叫自己的爸爸妈妈是爸爸妈妈,我叫的是姨夫姨妈,因为隔段时间就会有个男人来看我并给我零花钱,他或许是真的办事或许就是来专程看我,反正我总是能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蹭着他去办事上这里那里的溜达溜达。他来的时候,有邻居会正好看到,等他走了,他们会说,Yan,你爹又来看你啊,嗯,我望着摩托车远去的一溜烟应声到。邻居的眼里其实都是善意,但是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嗯完就不再跟他们说话了,跑去其他地方或者转身回到房子里。

至此,我知道我是被姨夫家抱养的,虽然是懵懵懂懂的,但是我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和弟弟不一样,我不是我的姨夫姨妈亲生的孩子。这些情感其实在小时候表现地并没有很强烈,那个时候我学习成绩不错,在学校里是个佼佼者,四方八邻也都是称赞羡慕的口气,说我真给我的父母争光。学习上带来的光环使得我不是亲生的这件事情好像并没有多大不一样,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吃的饱穿得暖玩的好。只有两件事情我依然记得清晰,那种时候我意识到,哦,我是抱养来的,我还是和他们不一样。一次是大概四岁堂哥带着我和弟弟玩,玩着玩着就不跟我玩了,堂哥教唆着和弟弟一起抓起很多沙子扔进我头发里,后来我哭哭着去找姨妈诉委屈。其实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是我依稀记得我当时看着他们欺负完我远去的背影,一个人蹲在沙子旁心里想着,看,我不是他们的亲姐姐亲堂妹,所以他们不跟我一起玩了。这种敏感的心思开始在小小的身体里生根了。还有一次大概十岁,很多孩子在大伯家一起玩,应该是难得小孩子都在一起所以大伯母叫住了外面一个叫卖着照相的人给大家照相。堂哥堂姐表姐表妹弟弟都站在一起拍照,大伯母却唯独把我支开了,我眼巴巴的站在一旁看着大家都开心的被咔嚓一下照进了镜头里。当时我的脸上是憋红的,内心是酸涩的,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呢为什么不让我跟大家一起照相。不知道小伙伴们有没有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但是我不敢抬头看他们了,我又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有忧伤的情绪了吧,如果你能看到那时候的我,那她的眼神里一定有一抹淡淡的蓝色忧郁。抱抱那时候的自己吧,只想抱抱她。
时光进入我的少年,复杂的情绪开始疯狂蔓延。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很多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情了,我也叫他们姨夫姨妈。是的,我的生母和我的养母是亲姐妹,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两家人是常常见面的。我知道他们就是我的爹和妈,但是我无法叫出口,十几年了在我的词典里没有过这两个词的存在,怎么可能突然叫出口。我倔我没有叫。只记得有一次,大概十岁我去亲生父母家玩,家里只有亲生母亲哥哥和我,我鼓起所有勇气站在门口向着屋里做饭的女人叫了一声“妈”,声音小到只有我自己听得到,然而还是被哥哥听到了,“你刚叫的啥,嘻嘻”,戏谑里有点嘲笑的语气严重刺伤了我,我回答到“我啥也没说”就走开了。他当时也是个顽皮少年,只是觉得好奇自然不会想到这声“妈”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是当时的我却是羞愧难当,有种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的冲动,以至于后来我就更加无法叫出口了。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不叫你的养父养母为爹和妈呢,因为我被抱养的时候大概两岁了,两岁的小孩也已经有父母意识了,她知道那个人不是她的爹和妈,尽管他们也教她叫爹和妈,但是她哇哇哭,她倔她不肯叫,他们也就不管了,就随着她叫姨夫姨妈了。越长大越无法变换这种称呼,我也想像姐姐和哥哥一样叫亲生父母为爹和妈,我也想像弟弟一样,叫养父养母为爹和妈,可是心里总有一道沟壑越不过去,他们就在眼前,他们就是我的爹和妈,然而我只能叫他们为姨夫姨妈,如果你能体会到这种心路历程,你就知道她内心里有多煎熬与悲伤。
然而,他们都是爱我的。毋庸置疑。我记得养母把一个桃子放进屉子里没有给弟弟吃专门给我吃了,我记得要交学费了养父母走过邻居一家又一家给我借学费,我记得冬天里天还不亮养母就和我走在去学校的道路上提前去给其他同学生火,我记得家里没有闹铃但养母就是我的闹铃每天早上准时叫我起床去上学。还有一件我听来的事情,说是养母在结婚的时候手里还牵着刚蹒跚走路的我,在当时一个女人结婚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孩子,这个事情得是多值得被邻居说道的啊,然而他们默默承受了。这是一份伟大的母爱,他们不曾亏欠过我,是我亏欠他们一声爹和妈。年少倔强的我并没有早早想明白这些道理,或者是一直在找机会叫声爹和妈。可是诚然这样,那个时候的我心里对养母是有怨的,因为有一次,我在亲生母亲家里睡着了,早上迷迷糊糊听到两个女人的对话,“米米,Yan要不我们领回来吧,我跟她爹商量了一下,这些年你帮着养也辛苦了,现在风声过了,应该能接她回来了”“姐,不行啊,我养了这么多年了,我愿意养着,并且我也再没有打算生孩子了”这话伴随着几声哭腔,“那再看吧”,然后是沉默。我本来可以醒来的但是我没有,我假装还在睡着所以清晰的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然后在空气凝结的时间里,我的眼角流下了泪水。我感觉到有人在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我微微长开了眼睛,是生母。奔奔跳跳玩耍的年纪,我的心思是有多深,我眼睛闭着心里期待着养母说,行的,你们领回来养吧,那么我就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拥有一个正常的家了,那么我应该可以理所当然叫自己的爹妈为爹妈了。然而,我的希望落空了。后来我醒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像其他孩子一样跳皮筋打卡片踢毽子。大人之间的事,他们商量好了就行。
这种爱与怨时常伴随在我青少年时期的生活里,如果当时我顺利回到生母家里了,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高中生活的压抑和三年的高考之殇了?戏虐的是,当时没有如果,但是后来我住在了生母家里,那已经是到高中时候了。生母家在县城,高中设在县城,所以我开启了住在亲生父母家里却叫他们为姨夫姨妈的走读生活。有些时候,我什么也没叫,没有叫姨夫姨妈也没有叫爹妈。我住了四年,四年里,他们像爱姐姐和哥哥一样爱我。高中阶段的孩子,很多思想都会很激烈吧,比如暗恋一个人,比如对父爱与母爱的渴望,比如我是不是多余的,很多一系列的想法在自己的世界里无限扩大,无法说出。没人引导,我苦闷闷的将它们埋在心底,心里荡起一波又一波的爱与怨。如果我高中一开始就选择住学校,那么结局是不是又会不一样?你知道了,生活没有如果,生活就是眼前。
【叫声爹妈给你听】我记得最后补习的一年,家里人都不同意我补习了,养父养母和生父生母,尤其是生父坚决反对。我倔强着非要,因为不甘心。我哭着打电话吼电话那头在老家收庄稼的生父“你说不补习了就不补习了吗,你们以前不管我,现在凭什么来管我”,电话那头是生父生母的无奈与沉默,我挂了电话,收拾好行李搬去学校住了。挣扎了3年高考我挣扎到了外省,尽管考的依然不理想,但是我可以离他们远远的了,是的,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想躲的远远的,不再可以这么真切的斡旋在两个家庭之间。但我是爱他们的,我只是想从一种状态里抽离出来去寻找另一种状态。
我走去了远远的他乡。我没有跟他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偶尔的电话,放假的回家,也已不会再使我那么深切的陷入五味杂陈的心情里了。在远方,我慢慢回忆起那片养育了我二十年的黄土地,我想起黄昏下被夕阳笼罩着跑满牛羊的小村庄,我想起春天里绿油油的麦苗和秋天里黄灿灿的丰收,我想起站在家门口就能看见皑皑白雪的祁连山,我与它们都有着肌肤之亲。眼眶湿润了一次又一次。原来我是那样深刻地爱着我的家乡,爱着我的亲人。2个家庭,一对是农民,一对是半农民,他们给了我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呵护与疼爱,我是被温柔以待过的。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改口了,我从姨夫姨妈,姨夫姨妈,改口为爹妈,爹妈。他们都是我的父母,生了我的,养了我的,都是恩情。那一声爹妈也是他们期盼了好久的吧,那一刻他们一定是欣慰的。我曾经以为我有0分爱,后来发现其实是4份爱,我始终感恩,我是何其幸运,在纷杂的心绪里能使我有着健康的体魄,有着不偏的三观,那是因为他们的勤恳、善良和爱滋润了我。当初已经过去,未来还要继续。
我最亲爱的人啊,时光不老,你们健在,叫声爹妈给你听。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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