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农村和在城市的异乡人

原创: 阿路加 世镜今天


01
园日涉以成趣。


母亲给我发小视频,入眼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
撅在枝上的青桃覆着茸茸的毛,无花果饱满可爱,略略发紫。然后镜头晃了晃,转到门口的菜园上了。丝瓜和苦瓜将将要爬上架,甘蔗、小甜瓜都露出生机盎然的劲头。而后传来她一贯喜气洋洋的语调“你看,我在家里的成绩怎么样?等你回来的时候让你吃个够。”
我还没来及的回答,她在镜头前露出圆圆的脸和眯起的笑眼:“我又打了五只小乌鸡养着。”
我不禁想起去年暑假我在家里度过的一段悠闲时光。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已被鸟鸣的喧哗闹醒了。要先去菜园溜达溜达,母亲总会在那里。她或摘一筐西红柿,或摘几个黄瓜,几个姑娘果给我吃。等太阳洒下第一缕晨辉的时候,我们踏着地上斑驳的光点,带着新摘的菜,回家做饭去了。
白昼漫漫,夏日悠长。我总爱随手拿着一本书,日光炅炅的时候坐在树影下看,晚霞满天的时候躺在屋顶上看,有时候淅沥沥下雨,就坐在房檐下听着雨声看。
这样的生活是很快乐的,就像是《Call me by your name》中埃利奥在果实累累、安静美好的家里随处都能读书一样。如果用我男神的男神在《与子俨等疏》中所描绘的动人图景来说,那就是“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阴,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我想很多人对田园生活的想象都最先启发于陶渊明的诗歌吧。
“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进入工业时代之后的人尤其对不曾了解的田园生活抱有好感。前两年李子染素手稼穑,仙气飘飘的视频勾起很多人的田园之思。华农兄弟在青山绿山间趣味横生的生活也让很多人心生艳羡,更不要提大火的综艺节目《向往的生活》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大概说出了很多人的心事。城市里高压而快节奏的生活,让人们失去了体会欢乐的嗅觉,逐渐变得麻木烦闷。于是大家对悠然自得的农村生活怅然神往起来。
可是农村生活真的是这样的吗?





02
只有老弱妇孺的空心村
其实不是这样的。
一方面,母亲并不会在视频中展示她的辛苦,另一方面,她也并不以种菜养殖为生,只是养孙子之余图个乐子。是我的父亲和哥哥在外打工供养着我们的家。而实际的农村生活,远不是上文所能概括的。我所写的,不过是一个回家过暑假的人,加了陶渊明式的滤镜罢了。
我小时候,家里人还没有出去打工。农忙时节,我也要一起下地干活。干活不像视频里的仙女表现得那么诗意,实则辛苦非常。“足蒸暑土地,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大概写出了这辛苦的万分之一。
现在这样的景象已经不多了,因为大多数劳动力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只有老弱妇孺的空心村。
空心村,一空在精壮劳动力外出务工,留下不能在城市读书的小孩,和养育他们的母亲和祖母们。二空在村子中心的住户都搬到在柏油路旁去了。于是干燥的天气里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泥泞湿滑的村子就只剩下一座座孤零零的房子在坚守。
当年的家乡被定位成粮仓的角色,没有发展的机遇。想要后富的人只好像候鸟飞到海边,建设别人的家乡,留下自己的家乡在贫弱中喘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曾经满怀憧憬的故乡和故乡的人都明白一点。贫穷就是一种原罪,无论是对被抛弃的家乡还是流浪在外地的打工者。


03
城市是异乡人的故乡,故乡是客居的异乡


父亲这两天回家了。
我小的时候,父亲总在夏忙、秋收和过年的时候回家,带着很多好吃的回来,带着我没见过的城市里的东西回来。我身边每个孩子都是这样,一年有三个时间能见到父亲。
我以为所有的小孩都是这样的。
后来伴随着我们将土地转让给别人种,父亲一年就只回家一次了。我那时候更清楚的意识到:每年三次和父亲团聚并不是一种客观的规律或者某种真理。我也知道了,大多数孩子,他们每天都能见到爸爸。
而我们这样的人,叫做留守儿童。
现在我的哥哥和他的孩子,也重复着我们当年的循环。
当我反过来想我的父亲和哥哥,他们又何尝好过呢?
我去过他们的工地,机械轰鸣,尘土飞扬。炮头机和石头死磕,震得驾驶员颠簸不已。一日十多个小时的体力劳动,下班后早已筋疲力尽。工地有管理人员看着,想下去伸展一下酸痛的腰都不能。
父亲这样的人,是忍耐力很强的人,辛苦的劳动不算什么,但精神的折磨却难以忍受。他是一个极为恋家的人,每天都要往家里打两三通电话,却每年只能回一次家。对于他来说,一日一日机械的劳动,回到家里锅寒碗冷,思念的亲人都在远方。这样的生活,究竟是生活,还是某种麻木了的囚禁?
农民工,在城市不过是一群打工者。可在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他们也终于变成了匆匆来去的过客。
他最近回家,说的是那边下雨了,工地不能干活了。
真希望多下几天雨啊。
【田园、农村和在城市的异乡人】又害怕一直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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